(李时形象)
嘉靖十七年,公元年,嘉靖朝的内阁首辅李时病逝了。
李时的故事告一段落,下面我们来讲一讲同时期的另外一位阁臣顾鼎臣的故事。
在顾鼎臣的学生时代,他曾经在荒山上的古寺中读书。
荒山野岭,暮鼓晨钟,想必那种刻苦求学的日子,是十分难熬的。
顾鼎臣不是什么偶像,也不是什么神人,他没有苏武塞外牧羊的坚毅,也没有李密牛角挂书的情操,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庙里鬼混。
所谓鬼混,一个人混总是没有意思的,所以顾鼎臣时常和荒山里的一群乞丐在一起混。
虽然我指的并非是文中的这批乞丐,但我还是想要申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瞧不起乞丐,在作者看来,有些乞丐的身上和脸上虽然很脏,但他们的内心其实要比很多人都干净的多。
这群乞丐也很奇怪,因为乞丐一般是不会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要饭的,因为在这片人口如此稀疏的地区,还没等你碰到大善人,你自己就先挂了。
正儿八经地想要靠讨饭致富,那要到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中的那些繁华的城镇中去。
荒山古寺中的乞丐们不乞讨,当然有别的维生手段,那就是偷东西。
对于学子顾鼎臣来说,偷东西这种违反春秋大义,儒家道德的事情,那是很刺激的,于是他经常撇下书本,跟着这帮乞丐们去偷东西。
(破庙)
一次,他们在山下一处民居中偷得土狗一条,拿回破庙,宰杀剥皮,本想要大快朵颐,但却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有锅有灶,但却没有柴火。
于是,我们的顾鼎臣同志很快盯上了寺庙中的罗汉像。
佛前阿罗汉,金刚铁骨皮。
但破庙中的乞丐可不是金钢铁骨,而是木雕,因为如果是金属像,金银铜铁之类,那肯定很快就被人偷走了。
但在此时,没人偷的木像在顾鼎臣的眼里,却能派上大用场。
他对罗汉像躬身俯首,连连作揖道:“不得已,麻烦大师一下。”
结果麻烦来麻烦去,罗汉像被顾鼎臣劈成了柴火,用来煮了狗肉,足可见其贫而不羁如此。
人常说我佛慈悲,看来我佛的确慈悲,直到最后,连木身也奉献给了人。
什么叫“贫而不羁如此”呢?
我们知道,金钱在生活中的作用力是很大的。
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钱的时候,腰板就硬,就有气势,连长相都帅上三分,而贫穷的生活,往往会扼杀掉一个人的天性。
囊中羞涩的人,我们往往一眼就能看出落魄,而因为这份落魄,他们往往又会变得拘谨,怯懦,因为没钱,他们不再潇洒,因为没钱,他们不再浪漫,因为没钱,他们只能以一种十分苟且的方式来苟活。
(顾鼎臣形象)
但顾鼎臣很显然不是这样的。
通过他和乞丐厮混,跑出去偷狗,又拿木像当柴火的行为来看,我们很容易就能得出他放浪不羁,乐观潇洒的本性。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甘于清贫,不改其乐。
不过,之所以顾鼎臣的日子过得这么清贫,其实是有原因的。
读书,一般是要在学堂,私塾,国子监的,但顾鼎臣却像被放逐了一样,被安排在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地里,这是因为,他在顾家并不是嫡子,而是庶出的儿子。
顾鼎臣的父亲,叫做顾恂,祖籍苏州府昆山县玉山镇积善乡雍里村,是当地一名小资小产的商人。
明王朝的社会等级制度是,士农工商,皇帝半只眼睛瞧不起做生意的。
不过商人虽然在身份上比较低微,但商人们很有钱是不置可否的。
顾恂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小富商。
有钱不是烦恼,有钱但无人继承,就是一个比较大的烦恼了。
顾恂年过半百,膝下无子,甭管儿子女儿,一个也没有。
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朱厚照死了之后能有朱厚熜接班,那是因为老朱家生得多,而顾恂无亲无故,真要是一朝撒手谢了红尘,那顾氏集团可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明武宗朱厚照画像)
不管是出于男人的花心,还是为了家族产业的继承,顾恂都有过想要再纳一房小妾的想法,你跟我生不出来,那我可就找别人生了。
一般来讲,这种认知是愚昧的,因为如果夫妻生不出孩子,原因并不一定在女性,而也有很大一部分概率,是在男性。
作者在这里呼吁,当一个家庭出现不孕不育这种状况之后,首先要我们做的是男性做检查,而不是女性。
因为女性的一整个检查过程是很痛苦的,还会在一定程度上给女性造成身体上的伤害,而男性的检查,相对来说容易得多。
不过这一次,很显然问题不是出在顾恂的身上。
顾恂的妻子不许顾恂纳小妾,顾恂没办法,只好曲线生子,采用内卷的方式,和自己府上的丫鬟私通,结果后来丫鬟有了身孕,这才生下了顾鼎臣。
老年得子,顾恂十分开心,但得知顾鼎臣出生的顾妻却火冒三丈,竟然把襁褓之中的顾鼎臣给遗弃到了野外。
顾妻的做法,过分狠毒,实在是不提倡。
不过好在,流落野外的顾鼎臣被好心的庄户人家收养,这才活了下来,从商贾之家流落庄户人家,直到顾鼎臣长大之后考中状元,这才和父亲顾恂,以及生母相认。
他的母亲姓甚名谁,史书没有记载,但无疑,她生下了一个优秀的儿子。
也许是天赋异禀,在荒村野地读书不怎么用功的顾鼎臣长大之后轻轻松松地考中了弘治十八年的殿试状元,历经弘治,正德两朝,到嘉靖朝,又平步青云的坐上了礼部右侍郎的职位,到最后更是直入文渊阁,开始到内阁打卡上班。
(夏言形象)
相比之张璁的持权,夏言的奋斗,李时的努力工作,顾鼎臣可以说是个十分纯粹的文艺青年。
那个时候年轻一辈的大明文臣,主要分两种,一种是理想主义青年,一种是文艺青年,虽然两者都叫做青年,但在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
理想主义青年虽然不会像那种活得十分现实,只注重物质的人那么激进,但至少他们不是虚无缥缈,而是心里总是有一个纲的。
这再简单不过了,他们的名字叫做“理想主义青年”,这说明他们一直是心怀理想的。
不过,理想虽然是理想,能不能实现就不一定了。
而文艺青年则不然,因为绝大多数文艺青年所追求的东西,本质上都挺扯淡的。
他们想要随风起舞,想要追随光芒,想要天上的星星,还想要变成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云。
他们认为,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但自己的个性和做人的境界还是比较重要的。
所以顾鼎臣同志的仕途生涯和政治的关系不是很大,他一直安心于文学创作,即,撰写青词。
(青词)
青词,又叫做青辞,当时在道士圈比较流行。
封建思想中,道士,一般都会请神下界,或者通过某种仪式和天上的神灵沟通。
当然了,神灵是没有的,所谓沟通,也只是单方面地打一个永远空号的电话。
没有人信,您就当是看马戏了,有人信,那这东西可就是玄而又玄了。
不过巧的是,我们的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对这些东西是深信不疑的。
他有事没事儿就自己撰写一些符箓,然后用火烧成一把灰烬,再装模作样,念念有词地念叨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咒语,最后就算是大功告成。
这场面看起来十分滑稽,但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老百姓有烦恼,要找父母官,父母官有烦恼,要找上司,上司有烦恼,要找南直隶的大官,南直隶的官员有烦恼,要找京师紫禁城里的高官,高官找六部,六部找内阁,内阁找皇帝,可皇帝解决了他们烦恼之后,如果自己有烦恼,该找谁呢?
也许皇帝,只能问天了。
朱厚熜很喜欢问天,这一点作者在前文中提到过几次。
(明世宗朱厚熜画像)
想要请神下界,想要和上天保持沟通,就需要有没事儿没事烧一点符箓,然而还不能光烧符箓,还需要在符箓上写一些流畅自然,语境优美的诗文,以表示自己的虔诚之心,而这样的诗文,我们一般就叫做青词。
朱厚熜的文化水平,只能说是一般,因为他在当皇帝之前不是太子,只不过是个藩王,所以并没有接受过系统化的儒学教育,他自己写不了太多的青词,他只能找别人帮他写,找来找去,朱厚熜就找到了文艺青年顾鼎臣的身上。
《明史》:时夏言为内阁首辅,鼎臣素柔媚,不能有为,充位而已。
夏言在朝廷里击败了张璁之后,很快从礼部尚书升级成了内阁首辅,顾鼎臣当时虽然也在内阁,但基本上就是个凑数的。
这位仁兄唯一的特长和优势,就是能替皇帝撰写青词。
替朱厚熜写了一辈子青词的顾鼎臣,和朝廷里的其他官员们没有交集,他四平八稳的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平平淡淡的退休,然后返回了家乡。
诸如后来的严嵩之流,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替皇帝写青词写得好才上去的,所以时人总是认为写青词的人太过浮华,并且性格上很谄媚,所以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鼎臣是个例外,他还算是个老好人。
《史记》中说,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心术不正,即便他的身份尊贵,你也没有必要尊重他,一个人如果身上充满污点,即便他地位很高,你也没有必要对他低三下四的。
诸如像严嵩的那样的大臣,奸佞误国,就算是成了大明独相,身后也尽是骂他的。
再比如顾鼎臣这种,虽然也写青词,告老还乡之后,还是挺值得尊重的。
是的,做事,总要多斟酌,看人,总要多看看。